晚上十點，喬宇澤接到廖暖的電話，稱溫雪芙已經同意聯系林正，時間定在明晚。

廖暖的聲音略有疲憊，時間也已晚，喬宇澤便讓她直接回家休息。

彼時廖暖正坐在街邊楞神。

溫雪芙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她。林正和十全酒美合作密切，如果能抓到林正，這一次蕭容也脫不了幹系。

是好事，可廖暖聽著溫雪芙的敘述，卻是心驚肉跳。

林正專門負責誘拐年輕女孩，或騙或用強，人騙來後便扔給溫雪芙，由溫雪芙帶她們“上道”。頭些年，她們也許還有逃跑的心思，但一旦逃跑被抓到，就會換來一頓毒打，久而久之，心思就淡了。

許慧君和王怡都是這樣被林正抓來，供富商享樂，卻因富商的某種怪/癖，意外死亡。

處理意外死亡的這類女孩也很簡單，毀屍滅跡即可。

許慧君是唯一一個能正常火化放到殯儀館的。

林正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做這些，聽說是因為喜歡許慧君。

至於趙瑩，依照溫雪芙的說法，應該和前兩位一樣，只不過富商的名字她也不知道。

這也就是說，溫雪芙是拐賣女孩某環節中的一員，不論她是自願還是被迫，她都做了違背道德的事。

廖暖無法接受。

調查局的探員，整日為了抓捕犯人而奔波，她的母親，卻在幫著做違背道德的事情。

她將頭埋在雙膝前。

晚風冰冷，廖暖感覺不到。

手機一遍又一遍的振動，她也沒心思去接，腦中都是溫雪芙。她好像已經看到她臉上掛著的嫵媚笑容，將一個又一個年輕女孩推入深淵。

遠方寒風呼嘯襲來，天空中飄落下三三兩兩的雪花片，廖暖這才記起，天氣預報稱今晚有大雪。

向來不準的天氣預報難得準一次，再不回家大約會被雪埋在這裏。

廖暖站起身，身子凍得有些僵硬，她不得不放緩速度。饒是如此，站直時膝蓋還是響了一下。

剛剛站穩，遠處開來一輛黑色轎車。

距離稍遠時還打著遠光燈，走近後，就換成近光。

黑車在廖暖面前停下，沈言珩下車。

西裝筆挺，外搭黑色毛呢大衣，俊臉微寒，眸子也是冷的。廖暖看的一楞。

雪花徐徐飄落，還不密集，但足夠大，落在沈言珩墨黑的短發上，趁的他更俊挺幾分。

雖然皮囊好看養眼，可面無表情的臉告訴廖暖，他在生氣。

廖暖已有許久沒見過沈言珩生氣的模樣，雖然這個人比誰都容易生氣。

他們在一起後……他笑的更多了呢。

昏暗的燈光，沈言珩的影子被拉的悠長。他疾步而來時，廖暖有一種錯覺。

很遠又很近，但無論近遠，她都知道，這個男人現在屬於她。

廖暖笑起來。

沈言珩與廖暖正相反。他臉色極差，三兩步走過來，一把鉗住廖暖的手腕，手往她口袋裏摸。摸出手機後，聲音就帶了厲色：“你的手機是買來當擺設的？”

廖暖臉頰凍得通紅，擡頭看著他笑。

耍無賴似的笑。

心臟歡悅的跳動，她掙脫出他的鉗制，走上前，張開雙臂，抱住他。

不老實的在他胸前蹭了蹭。

現在她只想抱抱他，知道他還在就好。

若在往常，沈言珩通常會被她的舉動搞到沒脾氣，大概也會順勢抱住她。但今晚不太一樣。

沈言珩眸色更冷，用力推開她。

“你願意在這待著，你就待，我走。”音調也冷。

甩開廖暖的手，手機塞進她的口袋，轉身往車上走。用力很大。

廖暖被擁的往後退了一步，又眼巴巴跟上去。

自覺鉆進開了暖氣的車裏。

沈言珩好歹是沒再趕她下車，但也沒開車。

手握方向盤，不語。

廖暖就探身握住他的手，乖巧的笑。

聲音也甜糯糯的：“找我很久了嗎？”

她知道沈言珩是一晚上沒找到她，所以擔心。這種擔心讓她心裏飄乎乎的，很暖。

沈言珩嗤笑：“別自作多情，我可不是來找你，隨便逛逛而已。”語畢，自己的手先攥緊。

方才他知道廖暖要去溫雪芙家後，心裏其實驚了一下，有些亂。他知道，雖然廖暖表面上是恨極了溫雪芙，但說到底，畢竟是生她養她的媽，再恨又能怎麽樣。

他怕她去見溫雪芙後出什麽事，一直心亂。

直到他打電話給喬宇澤，後者稱她早就回家。

可是家裏沒人。

心亂才徹底轉變成擔心。

他還從沒有這般慌措過，即便年齡尚輕卻要面對身經百戰的投資商時，他也可以鎮定自若，可今晚，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。

好在新買的車還算結實，拆車失敗。

沈言珩開車，沿著溫雪芙家到廖暖家的路，來來回回找了三四遍，又往別墅走，始終沒看見人。

所以當沈言珩看到廖暖一個人坐在馬路邊時，懸著的那口氣驀然松下，繼而便是氣急了。

真惱。

她自己不怕出事，就不想想會不會有人替她擔心？

沈言珩的手掌是涼的。

廖暖手伸過去，沈言珩便向後躲，廖暖靜默兩秒，強抓過來。

沈言珩：……

克制的看著她攥著自己的手，輕輕揉搓，抱著不肯撒手。

先前的惱火便降了溫度，沈言珩偏頭去看窗外。

見沈言珩臉色稍有緩和，廖暖才算松口氣，斟酌著開口時，依舊是快快樂樂的樣子，語調愉悅：“怎麽辦，我可能要大義滅親了。”

沈言珩的心就又動了一下。

他回頭，看了廖暖幾眼。

她聲音愉悅，眼角卻是濕潤的。

她一直在克制自己。

沈言珩有點心疼。

表情變了變，想安慰，卻又不知說什麽才能讓她好受些，最後只能低聲道：“你母親她……可能也沒你想象的那麽……”

廖暖打斷他：“我知道，你去見過她了。”

沈言珩怔了怔，眉蹙起。

廖暖低頭，玩著他的長指，自顧自道：“她的態度和上一次不一樣。上一次雖然說是配合，但到底還是有所保留，這一次她基本上是和盤托出。”

她眼睛暗了一瞬，努力讓自己看著和平常無異，擡頭問：“你和她說什麽了？”

發覺他們見過面時，廖暖竭力裝著不在意，可事實是，她在意極了。

一個是她愛的男人，一個是她沒法去恨的母親。

她迫切的想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。

沈言珩心臟砰砰的跳。溫雪芙不願讓廖暖知道他們見過面，他也沒多說，可現在看到她因為自己沒有告訴她實情而失落，沈言珩心也跟著沈了下去。低頭，攥緊她的手。

廖暖隱約感覺到他身子有些僵硬。

好半晌，沈言珩才擡擡眼，聲音暗啞：“你已經和她談過了吧，要她把林正約出來？”

“恩，怎麽了？”廖暖點頭。

點完頭，眉頭又蹙起來，她又想起沈言珩電話中的那聲“我知道”，現在想想，也許是他得到別的什麽消息。

他向來神通廣大。

沈言珩輕輕攥著她的手，斟酌著開口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蕭容不知道你和溫雪芙關系的概率有多大，他又和林正是合作夥伴，林正上當的幾率很低。”

“林正已經同意了，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廖暖心裏陡然一涼，“他是故意同意的？！”

沈言珩看向她：“我已經派人守在你母親家樓下，她暫時沒有危險，林正也沒有傻到當著探員的面動手，他答應下來也許只是緩兵之計。與其等明天看林正是否上鉤，不如今天直接去把人抓了。”

廖暖低頭思索。

直接抓人的確更明智，可問題是，他們根本沒有林正的確切地址。

登記的地址是個出租房，早已轉了不知幾手。

廖暖想了想，道：“總之我先和喬隊說一下，一會……送我去溫雪芙那裏吧，我怕出事。”

二十分鐘後，黑色轎車停到筒子樓附近，剛好可以看到溫雪芙家窗戶的地方。

廖暖剛想開車門下車，被沈言珩一把拽住。

“蕭容的人也在附近，別亂走。”

他握著廖暖肩的手，掌心溫熱。

廖暖猶豫：“可是你不用回去休息嗎？”

沈言珩眉頭擰了擰，將廖暖拉回來，“我在車上睡。你放心，有什麽事，尤安會打電話通知我。”

頓頓，擡頭瞥了廖暖一眼，“早知道這麽麻煩，我還不如打一輩子光棍。”

廖暖“噗”的笑出來。

緊張了多日的情緒，終於稍稍放松，也只有沈言珩能使她放松。

她彎唇笑，認真回答：“說實話，光棍團隊都不想要你。”

沈言珩斜她：“你再不老實點，我怕你來不及見明早的太陽。”

廖暖：……

暴力！

淩晨，廖暖模模糊糊睡熟。

睡之前，腦子還在努力運轉，思付最近幾日發生的事情。

先是有人拿趙瑩的屍體做文章，故意栽贓沈言珩，調查局以為是蕭容所為。再後來卻忽然出現了公交車上的骨灰盒，以及死亡多時屍體被翻出來的王怡。

這兩件事讓局裏的註意力都集中到十全酒美身上，調查發現，十全酒美還有許多這樣的生意，只是暫時還未找到關押女孩們的地點。但紙瞞不住火，十全酒美形勢危急。

後面那兩件事，不可能是蕭容做的，他沒理由和自己過不去。

那會是……沈言珩？

方才在電話中，他的聲音便像是了然於心，似乎知道誰是幕後搗鬼者。

許是這幾日用腦過度，廖暖越想越困。

睡著時，還抓著沈言珩的手。

沈言珩擡頭看著溫雪芙家的窗戶。

說是他陪著廖暖，廖暖監視，但事實上，監視這活還得落到他頭上。

他就知道會變成這樣。

也虧了廖暖信誓旦旦的保證：“晚上你就好好睡，有什麽動靜我會叫醒你。”

這就是她說的好好睡？！也對，她睡的是挺好的。

沈言珩偏頭，朝廖暖看去。

清輝淡淡，從車窗闖進，映在她精致立體的五官上。

廖暖有股子異域的美。

他從前只覺得她看的順眼，會激起他體內某種正常的情愫，卻從未以男人的角度好好打量過她。

生的美，男人會為之神魂顛倒，也屬正常。

沈言珩想，自己還算是個正常男人，挺好。

他勾唇笑。

往後的兩天相安無事。

如沈言珩所說，林正並未赴約，案子亦沒有任何進展。

倒是十全酒美，現在有點危險。

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，媒體對公交車上發現骨灰盒和小巷現女屍這兩件事大肆報道，再加上趙瑩與四個模特的古怪案子，引起局裏的高度註意。

連北城總局那邊都聽到消息，一道命令頒下來，只讓迅速破案。

這讓喬宇澤可以稍微放開手腳去查。

案子的重點已經變成十全酒美涉嫌拐騙女孩強迫賣/淫。

蕭容這幾天沒什麽好日子過，蕭父日子也不順，偌大的蕭家一時間成為過街老鼠，人人喊打。

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。

沒到兩日，蕭家已經成為網友說段子的題材，在晉城的論壇上，隨處可見蕭容的名字。

不過廖暖沒什麽心思管網絡上的事。

這兩天除了在調查局，她基本上是從自己家到溫雪芙家兩點一線的跑。

溫雪芙執意要再約林正。

廖暖已經將危險情況都說清楚，可溫雪芙下了決心，怎麽勸都不回頭。

年輕時，溫雪芙還是個連閃電都會害怕的柔弱美人兒，現在卻是大不一樣。危及生命的事，都能雲淡風輕的當成娛樂談資。

廖暖生氣，卻無他法，只能盡量守在溫雪芙附近，防止蕭容和林正狗急跳墻，想要滅溫雪芙這個知情人士的口。

臨近中午，溫雪芙還給廖暖打了電話，讓她帶午飯上去。

她這個親媽，活的比十來歲的小姑娘還要任性。

廖暖拎著午飯上樓時，親媽在看電視。

看的是廖暖有點嫌棄的低齡國產動畫片。

溫雪芙倒不覺得低齡，還笑的如花亂墜。

廖暖冷著臉進門，又去廚房將買來的午飯整理好，端到餐桌上。

溫雪芙仍在看電視劇，眼睛眨都沒眨。

廖暖看著就來氣，語氣便不太好，敲了敲桌子：“餵，吃飯了。”

“別吵。”溫雪芙擰起秀眉，嫌棄的看了她一眼，揮揮手，“一會再吃，我要看完。”

廖暖氣的肝兒顫。

見廖暖好半晌沒再說話，溫雪芙大約也察覺到不對勁，瞥了廖暖一眼，見後者臉色頗冷，溫雪芙便收了收笑容。

慢悠悠道，“別急，我已經聯系好林正了，這次他一定出來。”

聯系好了？

廖暖皺起眉，問：“怎麽聯系的？”

溫雪芙偏過頭來，笑的嬌媚：“我告訴他，最近我女兒纏的緊，但是他們別想拋棄我自己逃跑，再不來見我，我就把什麽都招了。”

廖暖：……

“……你覺得他們會相信這種鬼話？”廖暖氣急反笑，幾步走到溫雪芙眼前，“你有沒有搞錯，都說了林正的事不用你管，你還？！”

一遇到溫雪芙的事，廖暖就失去自己十來年所有教養。

溫雪芙仍舊平靜。推開廖暖逼近的身子，漫不經心的起身，順手拉了拉雪白披肩。

她走到餐桌邊坐下，不慌不忙的打開飯盒。

吃了兩口，才道，“時間已經訂好了，今天晚上，在商場。”

“商場？”廖暖驚訝了片刻，更惱，“商場人多眼雜，又是晚上，萬一出點事怎麽辦？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想借機滅口。”

溫雪芙瞥她：“不是有你們跟著嗎？把人抓到不就得了。好了，這事我已經和你們隊長報備過了。”口氣略有煩躁的結束談話，沒過兩秒，卻又挑起眉，補充，“聽說這是將功補過的好機會呢，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判的輕一點？”

廖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幾年前她管不了她的行為，幾年後也管不了。

溫雪芙這個人，我行我素慣了。

深呼吸，轉身下樓。

她只能先做好應急措施，以免出意外。

一下午的時間，廖暖都是冷著臉過的，怕出事，還特意告訴沈言珩，讓他又派了幾個人來。

即便如此，廖暖的心還是一突一突的，不安。

夜幕準時降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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